过量与存在

被遗弃的箱庭——承

彼安汀:我能感觉到,这个箱庭与我先前到过的任何一个都不相同。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正在我的心里悄然生长,我猜想,我快要遇见你了。哈……你会不会说,“指挥使总是这么乐观”,那是因为我对我们的计划可是充满信心的,我知道你也一样。

    算下来,你已经欠我21个故事没有讲了,这两天睡觉前难免有些失落,于是就自己准备了一些,都是你喜欢的风格啦~我们的时间会有很多很多,我要一个一个讲给你听。

    我已经跑遍了整个城西,还没有你的踪迹,明天我将去旧城区的图书馆,如果你在那里就好了,一想到这件事,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……

1.熟悉的陌生人

    临出门前,她难得画了个妆,并穿上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——一件深红色的小洋裙,在那次轮回,她在舞台上旋转而死。“当你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时,裙摆的颜色甚至比满身的鲜血更加耀眼”他是这么形容初遇的。啊啊,就像凋零的玫瑰一样难以理解。

可这样的形容很美。

她打开书架底层一本精装的书,一字一句地诵读,余光却被一片红色狠狠抓住了。

男人的眉眼精致,正礼貌地与图书管理员交谈,说话间却又夹杂极强的距离感,警示“生人勿近”一词。

红色……像一朵花一样,像裙摆一样……真可爱。

无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氛,她欢脱地走向那个男人,虔诚地将书本紧紧贴在心脏的部位。心脏痉挛得厉害,引导全身每个细胞呐喊出她朝思暮想的名字。

“彼安汀!”

男人以同样的兴奋回应她。

但很快他们就发觉了不对劲。

这世上的箱庭数以万计,每一次细小的选择,引发出截然不同的因果,诞生了不同的世界。每个箱庭都是独一无二的。不过即便如此,总有些残酷者为满足自己的私欲,美其名曰“追求完美”者云云,将他人珍视的世界毁于一旦。一些失去希望的指挥使选择逃离,他们的箱庭成为被遗弃的残废品。如今这些残废品已堆积成山。

她早该想到的,既然身处被遗弃的箱庭之中,遇见别人的彼安汀也是很正常的事吧。表面上对着对面那人表现出“我早就知道”的平静,实际上内心已经山崩地裂。

“特别像,对吧?我见到您的时候,也是被吓了一跳。”所幸对面也是一个与自己指挥使走丢的彼安汀,不然她还真没想好如何对另一个箱庭的自己解释。

说起来,那个指挥使一定是不会回来了。这个彼安汀还真是可怜啊。她艰难地嗫嚅几句听不懂的话,不忍心打破这个陌生人的希冀。

“这位指挥使,你为何来到这里?”彼安汀丝毫不掩饰他的好奇心,也许是她与指挥使相似的外貌令他放松了警惕,抑或是他也正处于痛苦的等待之中,迫切地想要吐露心意。窗外的雨滴义无反顾地敲打玻璃,蜘蛛疯狂地织网以自卫,而她在编织一个谎言。

“不需要这样拘谨。您刚才也说了,我们曾经所在的世界是无比相似的,其他人也许正处于危险,但您不一样。”这个彼安汀正色道,“我明白离开所爱的痛苦,我理解您并且愿意帮助您,只要……”

“你在跟我谈条件?”她少见地直抒胸臆,“你在我身上又能取得什么报酬呢,在这个箱庭,我什么也没有。”她在此地不宜久留,七天已是极限,不仅如此,在这七天之中,既要躲开那些不能遇见的变数,又要忍受无止境噩梦的折磨。每一次入睡都是酷刑,每一个故事都是她抵御痛苦的屏障。只可惜它们已经愈发薄弱,从与她的彼安汀分开那天开始。

“虽然不愿意承认某种可能,但眼见为实的真理不可动摇。这位指挥使,我需要的仅仅是您的视野。我被困在这里多日,这里再没有时间的概念,黑门也不复存在,我真正意义上成为了‘彼安汀’。这无疑是令人激动的。可你看看这个世界,没有那个人的世界,可真是……无聊透顶。”他猩红的眸子被冷漠层层覆盖,脸上却是悲伤的神色,“您穿梭于各式各样的世界之中,我唯一想要的,就是那个人的消息。我可以等,等到这个世界衰老变质,等到我化为粉尘,我可以等,只要您的消息中,能够带有那个人的名字。”

她有些惊愕,灌下一大口鸡尾酒试图平复心情。“诚然,我们都在等待上下过苦功,也算得上半个知音了。既然是做交易,那我也说说我的愿望如何?”

彼安汀表示洗耳恭听。

“也许对你来说,这件事简直是天方夜谭。”她有意无意地轻抚左耳垂,试图抓住些什么,“这些日子里,像真正的彼安汀一样,陪在我的身边吧。”

从餐厅出来时,天色已经很暗了。寂静的大街上,两人都沉默不语,各有所思。最不能理解的是红裙子女孩,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边的青年会答应她的请求。

“你也说了这是交易。”他转过头来安慰道,“虽然不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,不过在与那个您相处的过程中,我已明白知晓你的所有品德,丝毫没有怀疑哦。”

不安依旧深深困扰她,如脖颈上的绳索令人窒息。彼安汀的话并没有削减这一负面情绪,反而使它更加肆无忌惮。真奇怪啊,她明明离真相更近一步了才对,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?要真有不妥,也只是“愧疚”这一感情而已。

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彼安汀提出那样的要求?她无法回答,那一瞬间她被冲动驱使,然而当对面的人亦是爽快答应时一切已不可挽回。

他又为什么会答应呢?

“到了,指挥使,这就是我平时工作的地方。”他用微笑打断了无意义的思索,将她引入一间装修得极其精致的房间。四面墙壁无一例外地贴满了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签和照片,有建筑,有人像,有些还被画上了鲜红的叉叉。角落的黑板上演算着复杂的公式,房间的中央放置了一张破旧的椅子,边上全是空酒瓶和凹痕。

就算她现在降智50%也该知道,现在的彼安汀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有着神明记忆的普通人,不会也不可能为埃索林打工,那么他口中的工作,就只剩下……

“一般我会在晚上整理好一些线索,白天出去实地考察,剩下的时间……就在这把椅子上,呃,写点手账。”彼安汀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。希望不包括酗酒和自残,她无声地回应。

“我没有睡觉的时间,现在就开始吧。”

对于她的决绝,彼安汀倒是没有丝毫惊讶:“嗯,交界都市面积看似不大,但如果要海陆空全方位无死角巡查一遍的话难度还是很大的。特别是您的那位,如果他依旧没有丧失行动力的话,就更加不容易了。所以我的建议是:您还是要学会利用外物的。”这么说着,他打开终端,向指挥使发送了一个程序。

2.逆梦

红色,红色。

固态的红,液态的红,气态的红,流动的红,静止的红……

巨兽斩下自己的头颅,将它抛向小小的白色窗户,四周喷涌出粘稠的红色液体。

然后,像被蜘蛛网层层裹住,她开始下坠……

 

“真是的,我还以为时空旅行者不用睡觉呢,刚才您不是说不休息的吗。”听到了小小的抱怨声。

“你们还真是像啊,简直就是一模一样,我到现在还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她,即使你一直否认呢。”声音的源头似乎更近了,她听得真切。

“欸,怎么哭了……虽然对您的过去一无所知,但还是能隐隐猜到……”

冰凉的触感覆上额头,耳边的声音也柔和起来:“不介意的话,听个故事吧。”

阴阳师是个古老的职业。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东方,阴阳师总是被认为是有强大力量的接近神的力量的存在,不管是在人界还是地狱都非常有名。

有一天,一位技术高超的阴阳师接到委托,要去调查一个莫名破败的村子。他一直以来都自诩是个工作狂,为了完成工作而不择手段。在解决事件的时候,他与一个灵魂偶然相识了。

那个灵魂死前是一个年轻的歌唱家,有着自己的热爱和追求,可惜死在了村庄的灾难里。当然了,阴阳师可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,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,看淡了生死,不过对自己的生命,他可是珍惜到了吝啬的程度。

所以当那个灵魂在他濒死时用尽所有力量拯救了他时,他先是感到惊愕,又是感到愧疚,随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他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灵魂,可他想触碰、拥抱的人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。

“真是个烂故事。”她毫不留情地抱怨道,“你在隐喻些什么呢,陌生人?”倔强的话语掩盖不住虚弱,通红的脸上依旧是因恐惧而渗出的汗珠。

彼安汀微笑:“并没有在隐喻什么哦,只是为了转移你注意力随口讲的而已,还请不要见怪。”

很久之前,大概是21天前,他也会这样给自己的指挥使讲这样的故事,同时还会在本子上绘一些图案,总能引起那个人的好奇。21天后,他本子上的故事越积越多,越积越多,已经到了要溢出本子的程度。然而听故事的人却再没有一点消息。

刚才的故事,他讲串了,变成无聊又自我感动的妄言。真是失败。

“你没有在给我讲故事,我知道。彼安汀,啊彼安汀,要到什么时候……咳咳”她看似清醒,实则开始胡说八道了,“我也给你讲个故事,不过,不是给你讲的,你听听吧,算了,又不是给你讲的……”

我要讲的,也是一个灵魂的故事。

灵魂很善良,非常善良,它不肯去天堂,发誓要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后再离开。但这样死神的KPI就不达标了呀,所以他就开始劝说这个灵魂。但灵魂实在是太执着了,就连死神都快被它说服了,但他明白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是不存在的,接着他开始向灵魂证明,他带灵魂去了很多地方,看了很多人,灵魂说它明白这个道理,但它坚决不改变自己的理想,死神大受震撼,他无视被降职的风险帮助了那个灵魂成为神明,这样它就有更大的力量了。可是……

在获得力量之后,神在意的却只是自己的裙摆是否沾染污渍,再也没有关心过其他人了。

彼安汀沉思良久。

“您的故事,是不是讲岔了?”

 

3.一千零一日

彼安汀:昨天晚上我经历了莫大的痛苦,我梦见了我们分别那天的场景。我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是否正确,我们的道路是否依旧向未来延伸……甚至,我连过去都开始一并怀疑。我们真的获得自由了吗?我们真的脱离那个人的掌控了吗?彼安汀,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你,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呢?说些高兴的事吧,我遇到了一个盟友。他也与自己的指挥使走散了。我很快,很快就回来见你……

 

一阵嘈杂声爬上窗户,把她从睡梦中惊醒。

楼下是中央庭的办公场所,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房间本该是指挥使宿舍才对。

“说起来也合理,毕竟在黑门消失后的世界,中央庭只是个普通的行政机关而已。

彼安汀坐在那把背靠着卧室房门的椅子上,看起来是睡着了,手里却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。也许是定情信物之类的……想到这里她不禁莞尔。从梦中破茧而出的蝴蝶被扔进垃圾桶,她自告奋勇地打扫了“自己“的房间,并试图下楼丢垃圾毁灭证据。

要是让彼安汀看到这些蝴蝶,又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去扯谎了,她才不肯大费周章地跟他解释。就算他不问,也一定会去调查,真被查出来就……

“啊,您起的那么早吗?”从后上方传来的声音,彼安汀两手托腮撑在窗台上,居高临下地与她寒暄。

“是的,房间太乱了影响调查,就没好意思打扰您。”

“万分感谢。”回到房间后彼安汀再次笑眯眯地道谢了,倒让她觉得挺不好意思。面对这张与故人极为相似的脸,她总是忍不住想要诉说,想要从他嘴里得到奇迹般的、可能性为零的答复。她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顶。

她不知道,彼安汀也有同样的想法,更为甚者,他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猜想。

这位就是他的指挥使,与他度过千次百次轮回的,指挥使。他小心翼翼地观察,有时甚至在冥想中失控,狼狈不堪地擦拭泪水与从毛孔中汩汩流出的血水。他很痛,全身上下。再不见到她,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混沌的思想中做出什么。

他故作平静地面对指挥使的目光,用尽力气去稳住整理资料的双手。

“……能否告诉我,在你们相处的一千多个轮回里,您对他/她的印象是怎样的呢?”

几乎异口同声。

“您实在想知道的话,我可以讲。”彼安汀有条不紊地在地图上勾勾画画,记忆如回春的瀑布倾泻而下。

“我常常认为她的举动过于理想主义,以至于在我们初见的时候,我对她的痛苦与质问不屑一顾。

她从一场闹剧的舞台上跌下,遍体鳞伤,却还执意回头观望。那些人,欺骗她、利用她、绑架她,她却视他们如珍宝,我实在是无法理解。直到有一天,她对我笑了。

她诉说她的追求和不幸,而我被深深吸引。我独自一人停留在那里,寂静无比,连水面的涟漪都没有一丝声音,我不愿作为旁观者欣赏她那些被人称赞的优良品德,真是愚蠢至极,为别人的幸福付出生命!我不允许!但她太固执了,这是她唯一的缺点,但也很好利用,正是固执成为我改变她想法的基石。

人无法决定自己怎么生、怎么死,但他们可以决定怎么爱、怎么活。这话真好,我明白了,我的诞生不被祝福,这并没有困扰我。但如果我的世界里缺少她,我会感到迷茫感到悲痛,这无疑是无法忍受的。你也知道……”他的叙述简直是乱七八糟,根本就是在自说自话,她却听得入了神,“如果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,我也会甘之如饴。”说完他将头偏向指挥使,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。

“所有人都说,我爱上了一个怪物。”她的声音一直偏冷偏低,只有在讲故事时才会带上温情,也许还有其他情况,我们不得而知。

“他们有的说我疯了,有的说我可怜,我的上司想把我送去精神病院,但他们不明白,我爱上的不是怪物!我看出来了,他很孤独,他想跟人说话,他们不懂孤独的感受。他们不懂在死后,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见,全身上下像被丝线割开般的痛痒是多么痛苦。但他看到了……

我说着他不懂的,也许也是因为孤独吧,他居然愿意听呢,后来他也会跟我说话了,我好开心,我恨不得进入轮回那一瞬间就杀了我自己,这样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了……可我会忘记,真烦人,我老是忘记他,这是我的错,但我实在受不了这点。后来我说,我们把这个世界毁灭了吧。他居然,答应了。我以为他很在意他母亲的‘杰作’呢,好笑。我们把世界烧了个遍,醒来的时候,他却不见了。他是我的知音,我的理想,我一定、一定会找到他。”

我拿回了我的东西,我记起了一切忘却的记忆,我只想和他一起离开,跑得越远越好。

所以,你会愿意帮我的,对吧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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